在大乘法中,空是被称为:「甚深最甚深,难通达极难通达」的。如《般若经》说:「深奥者,空是其义,无相、无作是其义,不生不灭是其义」等。《十二门论》也说:「大分深义,所谓空也」。所以空、无生、寂灭等,是大乘的甚深义。为什么被看为最甚深义?这是世俗知识──常识的、科学的、哲学的知识所不能通达,而唯是无漏无分别的智慧所体悟的。这是超越世间一般的,所以称为甚深。
佛法所说的空或空性,可说是引申虚空无碍性的意义而宣说深义的。空,不是虚空,而是一切法(色、心等)的所依,一切法所不离的真性,是一切法存在活动的原理。换言之,如不是空的,一切法即不能从缘而有,不可能有生有灭。这样,空性是有着充实的意义了。
说到寂灭,本是与生灭相对的,不生不灭的别名。生与灭,为世俗事相的通性,一切法在生灭、灭生的延续过程中,但一般人总是重于生,把宇宙与人生,看作生生不已的实在。但佛法,却重视到灭灭不已。灭,不是断灭,不是取消,而是事相延续过程的一态。在与生相对上看,「终归于灭」,灭是一切必然的归宿。由于灭是一切法的静态,归结,所以为一切活动起用的依处。
生灭灭生的当体,便是不生不灭的寂灭性。由于这是生灭的本性,所以矛盾凌乱的生灭界,终究是向于寂灭,而人类到底能从般若的体证中去实现。
从事相而观见空寂之深义:一切法空性或寂灭性,是一切法的真实性,所以要从一切法上去观照体认,而不是离一切法去体认的。如《般若心经》说:「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」。深般若,是通达甚深义的,照见一切法空的智慧。经文证明了,甚深空义,要从五蕴(物质与精神)去照见,而不是离色心以外去幻想妄计度的。
(一)、从前后延续中去观察,也就是透过时间观念去观察的。
(二)、从彼此依存中去观察,也就是透过空间观念(或空间化、平面化的)去观察的。
(三)、直观事事物物的当体。这犹如物质的点、线、面一样;而甚深智慧是从竖观前后,横观彼此,直观自体去体认,而通达一切法性──空或寂灭性。
(一)、从前后延续去观察时,得到了「诸行无常」的定律。一切法,不论是物质或精神,无情的器世间或有情的身心,都在不息的流变中。虽然似乎世间有暂住或安定的姿态,而从深智慧去观察时,发觉到不只是逐年逐月的变异,就是(假定的)最短的时间──一剎那,也还是在变异中。固有的过去了,新有的又现起,这是生灭现象。这一剎那的生灭,显示了一切都是「诸行」(动的),都是无常。这种变化不居的观察,世间学者也有很好的理解。但是世间学者,连一分的佛学者在内,都从变化不居中,取着那变动的事实。也就是为一切的形象所蒙蔽,而不能通达一切的深义。唯有佛菩萨的甚深般若,从息息流变中,体悟到这是幻现的诸行,不是真实有的。非实有的一切,尽管万化纷纭,生灭宛然,而推求本性,无非是空寂。反过来说因为一切法的本性空寂,所以表现于时间观中,不是常恒不变,而现为剎那生灭的无常相。无常,是「无有常性」的意义,也就是空寂性的另一说明。
(二)、从彼此依存去观察一切法时,得到了「诸法无我」的定律。例如有情个体,佛说是蕴界处和合,不外乎物理的,生理的,心理的现象。所谓自我,是有情迷妄的错觉,并不存在,而只是身心依存所现起的一合相──有机的统一。称之为和合的假我,虽然不妨,但如一般所倒想的自我,却不对了。印度学者的(神)我,是「主宰」义,就是自主自在,而能支配其他的。换言之,这是不受其他因缘(如身心)所规定,而却能决定身心的。这就是神学家所计执的我体或个灵。照他们看来,唯有这样的自主自在,才能不因身心的变坏而变坏,才能流转生死而不变,才能解脱生死而回复其绝对自由的主体。但这在佛菩萨的深慧观照起来,根本没有这样的存在。无我,才能通达生命如幻的真相。依此定义而扩大观察时,小到一微尘,或微尘与微尘之间,大到器世界(星球),世界与世界,以及全宇宙,都只是种种因缘的和合现象,而没有「至小无内」,「至大无外」的独立自体。无我,显示了一切法空义。无我有人无我与法无我,空有人空与法空;空与无我,意义可说相同。从彼此依存去深观空义,如上面所说。如从法性空寂来观一切法,那就由于一切法是空寂的,所以展现为自他依存的关系,而没有独存的实体。这样,无我又是空义的又一说明。
(三)、从一一法的当体去观察时,得到「涅盘寂静」的定律。虽然从事相看来,无限差别,无限矛盾,无限动乱;而实只是缘起的幻相──似有似无,似一似异,似生似灭,一切终归于平等,寂静。这是一一法的本性如此,所以也一定归极于此。真能通达真相,去除迷妄,就能实现这平等寂静。矛盾,牵制,动乱,化而为平等,自在,安静,就是涅盘。大乘法每每着重此义,直接的深观性空,所以说:「无自性故空,空故不生不灭,不生不灭故本来寂静,自性涅盘」。 从竖观前后,横观彼此,直观自体,而得「诸行无常,诸法无我,涅盘寂静」──「三法印」。但这决非三条不同的真理,而只是唯一绝待的真理,被称为「一实相印」──法性空寂的不同说明。三印就是一印,一印就是三印。所以,如依此而修观,那么观诸法无我,是「空解脱门」;观涅盘寂静,是「无相解脱门」;观诸行无常,是「无愿(作)解脱门」。三法印是法性空寂的不同表现,三解脱门也是「同缘实相」,同归于法空寂灭。总之,佛法从事相而深观一一法时,真是「千水竞注」,同归于空性寂灭的大海。所以说:「高入须弥,咸同金色」。
四、法空寂灭即法之真实(自性):一般名言识所认知的一切法,无论是物质,精神,理性,虽然被我们错执为实有的,个体的,或者永恒的,而其实都只是如幻的假名。假名,精确的意义是「假施设」,是依种种因缘(意识的觉了作用在内)而安立的,并非自成自有的存在。所以,这一切都属于相对的。那么,究竟的真实呢?推求观察一一法,显发了一一法的同归于空寂,这就是一切法的本性,一切法的真相,也就是究竟的绝对。空寂,不能想象为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取消,而是意味着超脱一般名言识的自性有,而没入于绝对的不二。经论里,有时称名言所知的为一切法(相),称空寂为法性,而说为相与性。但这是不得已的说法,要使人从现象的一一法去体悟空寂性。法与法性,或法相与法性,实在是不能把他看作对立物的。这在空义的理解上,是必不可少的认识。
被称为空宗的中观家,直从有空的不一不异着手。依空宗说:一切法是从缘而起的,所以一切法是性空的。因为是性空的,所以要依因缘而现起。这样,法法从缘有,法法本性空,缘起(有)与性空,不一不异,相得相成。空与有──性与相是这样的无碍,但不像法相宗,偏从缘起去说一切法,也不像法性宗,偏从法性去立一切法,所以被称为不落两边的中道观。
在大乘中,不会成立唯一的本体,再去说明怎样的从本体生现象,因为法性是一一法的本性。也就因此,法与法性,虽不可说一,但决非存在于诸法以外;更不能想象为高高的在上,或深深的在内。唯有这样,才能显出佛法空义的真相。
「色即是空」,「空即是色」,一般赏识他的圆融,却不大注意佛经的完整意义。忽略了这是阐明「五蕴皆空」,而归宗于「诸法空相」及「空中无色」的。这不是理论问题,而是修证问题。如专在即色即空的理论上兜圈子,就会不自觉的横跨了一步。
学佛法,是要在这当前的现实(五蕴)中,如实觉照而得大解脱(度一切苦厄)。无论是小乘、大乘,有宗、空宗,都以为修证,是有超越常情的体验的。究竟的体验内容,是一般心识所不能意解与想象的;也不是一般语言文字所能表示的。这是什么都不是,连「不是」也说不上的。对一般人来说,这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。佛陀说法,不是为了说明这个,而只是就众生的当前现实身心,指示,引导,使学者在修持的过程中,离却颠倒、错乱,而趣向,临入这一如实的境地。
在修持中,以脱落常情迷执而实现出来。所以在无以名之,强为立名的情况下,就称之为「空」,「空性」(也称无相、无作、不生灭等)。古人说:「空亦复空;但为引导众生,故以假名说」。如以空为空,那早就误会了。空,可说是符号,表示那众生所无法思议的,而可经空无我的观照,而如实体现的境地。
就现实「五蕴」而体证「空相」中,表现为大乘菩萨的,不只是「照见五蕴皆空」,而是从「色即是空」,「空即是色」去证入的。「色即是空」与「空即是色」,在修持上是观法,是趣入「空相」的方便。在说明上,这是与二乘的差别所在。这是事实,是佛教界的事实。被称为小乘的圣者,观「五蕴」而证入「空寂」,意境是「超越」的,是超越于生死的。因而自然的倾向于离五蕴而入空,离世间而证涅盘。从而作体系的理论说明,那就生死与涅盘各别,形成两项不同的内容。基于这种意解,而形成圣者们的风格,不免离世心切,而流露出「遗世独存」、「出淤泥而不染」的精神。这在佛教中,可说是圣之清者了!而另一分证入的圣者,觉得迷悟虽不可同日而语,而迷者现前的五蕴,圣者现证的空相,决不是对立物。观五蕴而证入空相,空相是不离五蕴,而可说就是五蕴的;就是五蕴的实相,五蕴的本性。如明眼人所见的明净虚空一样,与病眼所见的,决不是对立物,而实是病眼所见的,那个空花乱坠的虚空的真相。没有离五蕴的空,也就没有离空的五蕴了。这一类圣者,就是被称菩萨的。依蕴而契入空相,意境是「内在」的。真理是不离一切而存在。基于这一特质,自然倾向于即俗而真。由此而发为理论的说明,那就「世间即涅盘」,「生死即解脱」,「色即是空」,「无明实性即菩提」了。基于这种特质,而表现为菩萨的风格,那就「即世而出世」;「不离世间而同入法界」;「不着生死,不住涅盘」;「不离世间」,「不舍众生」,而流露出「涅而不缁」的精神了!
然在修证的过程中,大乘还是「照见五蕴皆空」,还是证入「诸法空相」,「空中无色,无受、想、行、识」。因为五蕴是众生当前的事实,熟悉不过的生死现实。所求所向所趣证的目标,当然不是五蕴。修证的主要目标,正是即「色」观「空」而契入「空相」。在没有契入「空相」以前,也说不上即色即空的妙悟。所以观「空」而契入「空相」,就是转迷为悟,转凡成圣的关捩所在。《般若经》说:「慧眼于一切法都无所见」。《金刚经》说:「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」。唯识宗所传:根本智证真如,是泯绝众相的。圣者的现证,突破生死关的根本一着,就在这里。《密严经》说:「非不见真如,而能了诸行,皆如幻事等,虽有而非真」。不同于世俗所见的诸行(五蕴)如幻,是要透过这根本一着──证悟真空,而后逐渐达到的。所以根本智(般若)证真,方便(后得智)达俗,方便是般若的妙用,是般若成就以后所引发的。论理,方便不异般若,即般若的妙用。五蕴是即空的五蕴,蕴空不二。而事实上,印度圣者的修证,却是面对现实;尽管即色即空,而所悟正在「空相」(根本智证一关,并不说菩萨修证,齐此而止)。这与部分学者,高谈理论的玄妙,清谈娓娓,悦耳动听,是有点不同的。
以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来说,佛教界是有多种解说的,这是适应人类不同的思想方式所引起。虽不妨说有差异,有浅深,但都有引导趣向修证的方便妙用(这才是佛法)。这里,试略举中观者(大乘空宗),唯识者(大乘有宗)的解说:以中观者的正观来说,人类面对的现实界(色)等五蕴,虽有极其强烈的真实感,然在中道的正观中,一切是因缘所生,在种种关系条件下的综和活动;如寻求究竟的真实,那是不可得的。这不但世俗公认的「假有」(复合体),如房屋,树林,没有离因缘的自体可得。就是一般所成立的「实有」,也还是一样(在这点上,与「实有自性者」进行辨证)。佛每举喻来说,如「阳焰」──水汽在阳光下上升,远远望去,形成波动的一池清水。不但口渴的鹿,会奔向前去(所以又称为「鹿爱」),人也会误认为水的。在沙漠中,也常有远望见水,等到走上前去,却一无所有的经验。看起来,是千真万确的,其实并不如我们所见闻觉知的,这就是「如幻」、「如化」、「如阳焰」……的「缘起无自性」的正观。1.「境」,如花的红色,那种鲜艳动人的色彩,是多么动人而具有诱惑性?然而,这就是红色吗?有被称为「色盲」的人,并不能见到红色。在人类中,这是少数,当然被看作病态不正常了。然在畜生界,牛、猪等所见,多数不如人类所见的红色,难道畜生界,多数是病态不正常吗?决不是的。在畜生的立场,难道不可以说,人为红色所诱惑而迷恋,是神经病吗?在现代的物理学中,颜色是什么,姑且不论。在众生界的不同认识中,这是要以生理机构(眼)的组合,及光线等而决定其色相的。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──感觉到的物理世界,被解说为外在的世界,不但复合的假有,没有自体可得。即使小到极微──原子、电子,总之最小的物体,都不能离因缘而存在。如没有通过特定的生理组织(根),与习以成性的心理关系,我们是不可能规定其体(特性)用,而称之为什么的。2. 心「识」,不但心与心所,是「相应」的复杂的综和活动,还要有根与境为缘。如根损坏了,境相不现前,那心识就不可能现前。一念心识的内容,受着以前习以成性的绝大影响。所以就是这一念的心识,也没有自性可得。3.「根」,以前五根──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来说,没有可以独存而营为其作用的。如眼根有能见的作用,但如大量失血,有关的神经受伤(还有入定等),眼就会不起作用。进一步说,眼根是什么呢?眼只是肉团,肉团内的净色(近于视神经末稍),而这都是复合体。如分析、推求到最细的一点,那任何一点,都不能独立而有能见的作用。那眼的自性是什么呢?所以现实世界的一切,一切只是因缘关系的存在;在因缘关系的特定情形下,形成时空中的存在。
「色」等五蕴,或眼等十八界等,佛说是「因缘所生法」。经上说:「空相应缘起」。依中观者说,这是没有自性的,与空相应的缘起法。依因缘而有,所以没有孤立的独存(一)性。依因缘而起灭变异,所以没有永恒的不变异(常)性。非一(也就不是异),非常(也就不是断)的因缘有,是非实有(也就非实无)性的。这样的因缘生法,从没有自性说,名为空,是胜义空,顺于胜义的(现证的胜义,是不能安立的),虽然空无自性,而缘起法相,却在因缘关系下显现。这是「唯名唯表唯假施设」的世俗有。古人简略的称为:「毕竟空而宛然有,宛然有而毕竟空」。如幻、化、阳焰一样,说是真实的吗,深求起来,却没有一些真实性可得。说没有吗,却是可见可闻,分明显现。在世间施设中,因果分明,丝毫不乱。所以空而不碍因缘有,有而不碍自性空(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)。进一步说,正因为是因缘有的,所以是性空的;如不是因缘有,也就不是性空了。反之,因为一切性空,所以才依因缘而有;如不是性空,是实有自性的,那就是实有性,是一是常,也不会待因缘而有了。这样,不但依因缘有而显示性空,也就依空义而能成立一切法。这样的因缘有与无自性空,相依相成,相即而无碍。如有而不是空的,就是实(执)有;空而不能有的,就是拨无因果现实的邪空。远离这样的二边妄执,空有无碍,才是中道的正观。然而,在众生── 人类的心目中,一切是那样的真实!呈现于人类心目中的真实性(自性),是错乱的。为这样的错乱相所诳惑,因而起种种执,生种种烦恼,造种种业,受种种苦,生死流转而无法解脱。唯有依因缘的观照中,深求自性有不可得(「照见五蕴皆空」),才能廓破实自性的错乱妄执,现证「绝诸戏论」的「毕竟空」── 一切法空性,而得生死的解脱(「度一切苦厄」)。在信解闻思时,就以即色即空的空有无碍为正见,所以「般若将入毕竟空,绝诸戏论;方便将出毕竟空,严土熟生」。不厌生死,不乐涅盘,成就大乘菩萨的正道。
继中观者而兴起的唯识者,从因缘生法来显示空义;说一切法空而重视因果;以空胜解,成立不着生死,不住涅盘的大乘道,都与中观者相同。在印度佛教中,这二大流,始终保持了释迦佛法的根本立场──缘起中道论(非形而上学)的立场。但由于传承而来的思想方式的不同,对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的解说,与中观者不合。唯识者解「空」为二:一、实无自性的妄所执性──遍计所执性,是空的,空是没有自体的意思。二、实有自体的真实理性──圆成实性,这是从修空所显的;从空所显,所以称之为空,其实是「空所显性」,空性是有的。解「有」也分为二:一、妄所执性的「假有」,但由名相假立所显,这就是遍计所执性。二、缘生性的「自相有」──依他起性,对胜义圆成实性说,这是世俗有,非实有的。对遍计所执性的「假相安立」说,这是「自相安立」的,是有的,而且可称为胜义有的。遍计所执的有(无体随情假),是空的;依他起性的有(有体施设假),是不空的,非有不可的。如说是空,那就是恶取空了。就在这点上,形成了「空有之争」。
二宗的解说不同,源于思想方式,而表现于空与有的含义不同。妄所执性是空的,这是彼此相同的。圆成实(空)性,中观者也说是假名说,真胜义是不可安立的,是无所谓空不空、有不有的。但不可安立,与空义相顺,所以不妨称之为空。「空」,含有离执与显理二义,所以是「即破而显」的。唯识者以为:法性是无所谓空不空、有不有的,但不能说没有(唯识者是以空为没有的),那么「离执寄诠」,应该说是有了。但二宗的论诤焦点,还在依他起性──因缘生法的可空不可空。中观者以为:因缘生法是有的,但这是如幻如化的有,是有错乱性的,是似有而现为「实有」的。举例(「以易解空喻难解空」)说:如「阳焰」的远望如水,并非妄执,而是在因缘关系中,确有水相显现的;这水相,不能说不是空的。一切因缘生法,如色等五蕴,现为实有──「自性相」,并非妄执,而是引起妄执的,所以称为「虚诳」。这样的有,不能说不是空的。但说空,并非说什么都没有,而只是没有「自性」,是不碍有相显现的。这样,就成立了「即有即空」的理论(为中国玄学化的佛教所应用)。唯识者以为:依他起是依相用而立法,因果是各各差别的。什么样的种子,就生什么样的现行,称为「分别自性缘起」。这样的有相显现,有因果性,不能说是空的。二宗的主要差别,归结到因缘生法的现有自相,可空或者不可空。唯识者以为:这是有而不是空的,所以对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的经文,解说为约遍计所执(的色等)性说,如于绳见蛇,这种蛇的意解,是空而没有自性的。如约依他起性──因缘生法说,是不能说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的。当然更不能约圆成实(空)性说,圆成实是无为不生灭法,怎么可以相即呢!约依他起──色等,与圆成实空性,只能是「色不异(离义)空,空不异色」。正如《辩中边论》所说:「此中唯有空,于彼亦有此」,以表示性相──空(性)有的不相离异。所以切实的说:唯识者对于性相,空有(如色与空),长处在分别精严;而空有无碍的正观,不能不让中观者一着。
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不只是理论的,而是修证的方法问题。般若的「照见五蕴皆空」,是以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──空有无碍的正观为方便,而契入「诸法空相」的。约方法说,是观,是空观──「未成就时名为空(三昧,唯识宗名加行无分别智)」。因空观的修习深入,到契会实相──「成就时名为般若」(唯识宗又称为根本无分别智)。论方法,是观,虽依止起观,修到止观双运,而观不是止。等到成就功德,般若与禅定相应,定慧平等,而般若波罗密多,并不就是禅定波罗密多。说到观,观是寻思,抉择。思择一切法无自性空;或思择名义无实而入唯识无义的正观,般若是由观的修习而引发的。中道正观(无分别观)与修止不同,与直下无分别而得的无分别定,也根本不同。与部分类似的定境,都不可同日而语,何况是幻境?更何况是咒力、药力,所起身心的类似超常经验呢!以药力所引起的某种超常经验,解为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固然是不伦不类。专在学派的理论上表扬一下,对于「即色即空」的经义,也还有一段距离呢!
这样的如实观,是能得解脱的。为了进一步的说明,所以又说:「诸蕴本空」。观五蕴为无常、苦、空,不是主观的颠倒妄想,而是诸(五)蕴的本性如此。既然本性空,为什么生起?「由心所生」;这是直捷的点出了迷妄的根元。心是迷妄的「有取之识」,在一切法(五蕴)中,起着主导的作用。由于心识的执取、爱染,所以起烦恼、造业,感得世间的生死。如因梦心而有梦境,因梦境而起梦心,一直迷梦不觉一样。如能作如实的观察,通达法性空而无所取着,那就迷妄的心识不生,也就不会起烦恼、造业,造作诸蕴,这就是解脱了。这样的修习趣入的,名空解脱门。 再说无想解脱门:如了得五蕴本空,能离虚妄知见的,早就得解脱了。但也有能观五蕴本空,而观慧中还存有空想──空的意象,这就应进修无想解脱门。经上说:「住三摩地」。如实观察,都是要在三摩地(译为正定)中的;止观双运,才能深入。此处特别说到住三摩地,只是举一为例而已。我们的一切知见,不离六根──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六根所取的境相,是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──六境。由六根起六识──眼识……意识;现起的境象,就是色想、声想、香想、味想、触想、法想。现在如实观色等一切境相,如三灾起一样,一切归于灭尽。一切境相灭尽,那观心中的一切法(有)想,也就不起了。法想所摄的空想,也不再现起,那就入无想解脱门。一切想不起,所以知见清净──不起虚妄知见,而得清净的法眼。内心的贪瞋痴,是依六尘境相而起的。得了无想解脱,贪瞋痴也就无所依而灭尽。这样,外离六尘,内灭三毒。外离六尘想,所以不起我所见;内离三毒,所以不起我见。我见与我所见,是有见无见,一见异见,常见断见……一切见的根本依处。我见我所见不起,一切执见也就无所依而不起了。这就到了截断生死根本──我见我所见,到大解脱的境地。
应该如实观察这些妄识:这都是依因托缘而生起的。能生的因缘,都是无常的;所生的妄识,当然也是无常的,还有什么可爱着呢!这样的返观妄识,如石火电光,生灭不住,即生即灭。进而照见妄识,生无从来,灭无所去,契入不生不灭的境地。如云散而皓月当空,毕竟明净一般。这样的一切不可得,识也不可得;悟入妄识性空,就无所爱染,不再造作,名为无作解脱门。到得这步田地,证知一切法毕竟清净;于一切法而无所著,得大解脱,大自在;证入了「诸法从本来,常自寂灭相」的空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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